爱神的袍服

“哥哥，晚上好，或者午安？”

脚步声从正中央的旋转楼梯处传来。

举着手机的手手腕上锁着一条浅灰色的手环。

随着脚步的下落，白色橡木质地台阶内嵌的感光灯带依次亮起，漾出银白的波浪，映出穿着白色无跟绑带凉鞋的双足。

“在温室种蜜柑树吗，还是算了，等它培育三代结出符合品质的果实，我应该——”那抹白色的影子从藏书室正中央的旋转楼梯里慢慢踱步而下，走进了入口处的第一排书柜。

司灯灺听见那头的声音，脸色不变：“不能提那个字吗，这哪里算口业？”

“哥哥，”她叹了口气，劝说道，“总有一天，我们都会死的，也许就是——”今天。

司灯灺的话语戛然而止，她抬起头，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。

是西格绍尔的微型手枪。

举枪对着她的是一名留着略长黑发的男性，年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，他的左边额角伤口还没止血，殷红顺着鬓发流到锁骨，再溜到深黑色背心领口的内里。

精干的躯体外还套着一件铁灰色的防风短外套，上面沾满了草屑，淤泥和血迹，从覆盖的程度来看，他应该是受伤后从别墅的后院溜进来的。

不速之客眨眨眼睛，瞟了眼司灯灺手中还在追问的手机，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
同时，他执枪的那只手单手拉动枪顶，只听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，子弹上膛了。

司灯灺既没有点头，也没有慌乱，她无视了抵在眉心的枪口，低下头向他伸出手。

他扯了扯嘴角，手指扣住扳机。

然后，司灯灺从他左肩的位置抽出了一本书。

“没什么，”司灯灺对电话那头己经心急如焚的保护者说，“只是发现了前些日子没找见的那本书的第二部，应该是里面的芯片失灵了。”

她被枪口指着，却还有闲心因为对话的进程而轻轻笑了一声。

闯入者感到惊异，但拿枪的手仍然稳得出奇。

随着司灯灺的移动，枪口也始终追踪着她的要害。

眼前的人却仿佛正在和死神悠然共舞。

司灯灺一边应付着通话那头的追问，一边示意他看她抽出来的这本书——《沉默的艺术》“再买一本？”

司灯灺若无其事接上话题，“不要，我不希望我的图书馆有两本一模一样的书。”

他花了半息的功夫看了眼书架，得闲从书柜里抽出另一本书，示意这位煲电话粥没完没了的大小姐看——《请继续你的表演》司灯灺轻轻笑了一声。

“问我在笑什么？”

司灯灺依然没有挂断电话，“这本书里有个角色很有趣，明明是无名无姓的闯入者，却敢故作姿态，不是很有意思吗？”

她像是认准了他不会开枪，又和那端的人聊了两分钟闲话，最离奇的是，在谈天的功夫里，她居然真的摊开书，认真读了两页。

“……你刚刚说什么，哥哥，”司灯灺顶着枪口，从容不迫道，“情节越来越有趣了，我想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

“我不会熬夜的。”

“好，再见。”

终于，漫长的交流结束了，司灯灺合上书，一瞬不瞬凝视眼前人，刚刚的打量只停在他的穿着上，此时终于可以仔细端详他的脸。

他五官秾丽，美得锋芒毕露，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双偏长、微下垂的内勾眼，睫毛浓密，眼尾带着一点天然的湿意，再往下，右侧鼻翼生着一枚小巧的红痣，线条流畅的鼻梁下，嘴唇偏薄，抿嘴时嘴角微微下垂，配上正威胁她生命的枪械，是一张薄情的面相。

司灯灺想，也就是长得太好看了，所以容易被原谅。

他被这探究的目光打量得浑身不舒服，搭配头顶的白光，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件博物馆里的展品。

眼前悍不畏死的大小姐无疑让他感受到了挫败，此时先开口他就输得更惨，于是他继续一言不发。

司灯灺好像完全没有自己正参与博弈的紧迫感，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，目光落在他左耳的黑色星星耳钉上，又转移到握着枪那只手的手腕擦伤上，再挪到他足以养小鱼的锁骨线条……算了，认输。

在被这位大小姐用目光扒光之前，他终于举手投降，说出今日第一句寒暄：“晚上好？”

大小姐点点头：“晚上好，你是谁？”

“……以防万一我先确认一下，”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枪，这是对武器的不尊重，但眼前这人更不尊重，他也有样学样，“我随时能杀了你，而不是大小姐你新请的保镖或者佣人？”

司灯灺说：“当然，你如果是哥哥的人，在拿枪指着我的时候，就可以准备后事了。”

虽然不知道这位哥哥是谁，但她一首提起，让他心生烦闷。

他沉声问：“你不怕死？”

“有一点怕，”司灯灺说。

“如果你要在不装消音器的前提下开枪，你也不能活着离开。”

她紧接着指了指他里衣上晕开的水渍，黑色遮掩了血的存在：“我猜，你应该还想活下去。”

两人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，他发现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。

最后，他收起枪，摊了摊手做了个小幅度的投降动作：“好吧好吧，聪明的公主殿下，我猜，你也没想举报我。”

他开始揣测她到底是谁，此处与其说是私人藏书室，不如说是图书馆，数以万计的书籍占满了这座三层通顶式圆穹建筑，环形的墙面嵌满了曲面书柜，抬头看，顶端的玻璃穹顶正旋转着漫天星辰，如果馆内灯光熄灭，应该能看见银河的影子落在他和她的脚下。

能支撑起如此豪华的建筑，在整个V城也超不出三个人。

而眼前这人显然是所有者。

她是谁？

他从未在宴会上见过她，也没有在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听过她的传闻。

她见他收手，继续在书柜里挑挑拣拣，她把手上的书放回去，然后抽出一本更厚的，当成板砖也能抡死人，紧接着是另一本，出自系列奇幻作品的第三部，下一本，则是硬壳的植物图鉴……“你来一下。”

小公主终于想起被她冷落多时的贵客。

贵客：“……凭什么？”

他还是走了过去。

司灯灺伸出手，他愣了愣，下意识去接，然后抱着书的人就变成他了。

“帮我拿着，”司灯灺说，看到他的脸色后，又补上了一句，“谢谢。”

他试图用单手拿住书，维持另一只手随时掏枪或者拿刀的敏捷，然而小公主拿出了更多书，更多的……首到他双手抱起来都有些吃力。

“我认为你是这家的主人而不是偷书贼。”

他说。

“哥哥才是主人，”她说，“不过己经拿够了，我们走吧。”

就在此时，二楼传来了电梯门开启的声音，而后是训练有素的脚步声，紧接着是一道清越的女声：“大小姐，你在这里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