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期便利店

阿圆站在“圆记便利店”的褪色招牌下，第三次确认手机导航上的定位。

没错，就是这里。

可眼前这栋嵌在老巷深处的两层小楼，与其说是便利店，不如说更像被时光遗忘的废品站——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，几扇玻璃窗蒙着厚厚的灰，窗台上堆着积灰的空瓶，门楣上“圆记”两个字的油漆掉了大半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，风一吹，挂在招牌边的铁皮广告牌还会发出“哐当哐当”的声响，像谁在暗处敲着破锣。

“确定是这？”

阿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封，牛皮纸边缘己经磨得起毛，里面装着爷爷的遗嘱和房屋钥匙。

三个月前，他接到陌生电话，说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去世了，留下这间位于城南老巷的便利店。

作为唯一的继承人，他必须在三十天内来办理交接，否则遗产将被收归社区所有。

作为一个靠画漫画勉强糊口的社恐，阿圆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“处理现实事务”。

光是坐两小时地铁来这儿，他就己经在心里演练了五十遍“如何跟陌生人打招呼”。

此刻站在便利店门口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后槽牙打颤的声音。

深吸一口气，他掏出那串沉甸甸的钥匙。

钥匙链是个生锈的可乐瓶造型，据说是爷爷年轻时的得意之作。

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闷响，像是撬动了某个尘封己久的机关。

推开门的刹那，一股混杂着灰尘、旧纸张和某种说不清的甜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呛得他猛地后退一步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

“阿嚏！”

喷嚏声在空荡的店里荡开，惊得货架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。

阿圆眯着眼往里看，才发现店里比外面看起来更糟：货架歪歪扭扭地立着，大部分格子里塞满了用透明塑料袋裹着的商品，标签早就泛黄卷边，根本看不清保质期。

靠墙的冰柜像块巨大的废铁，表面结着厚厚的冰碴，压缩机的位置贴着张手写纸条：“别插电，会炸”。

最里面的收银台倒是还算完整，木质台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“圆”字，旁边堆着一摞没开封的作业本，封面上印着的还是十年前流行的卡通图案。

“这哪是便利店，分明是爷爷的储藏室吧……”阿圆一边嘀咕，一边踮脚往里走，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。

地板是老旧的水泥地，有些地方己经开裂，露出下面的碎石子。

他走得小心翼翼，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，像是在跟空气对话。

就在他打量着要不要先找个扫帚打扫时，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。

低头一看，是个半开的纸箱，里面塞满了用报纸包着的东西。

他蹲下身，随手抽出一包，拆开泛黄的报纸——里面是一板包装得整整齐齐的饼干，蓝白相间的塑料袋上印着只咧嘴笑的小熊，可生产日期那栏的数字己经模糊成一团黑，只能勉强辨认出“2018”的字样。

“2018年？”

阿圆皱起眉，现在可是2023年了，这饼干过期五年多了吧？

他又从纸箱里翻出几包，有袋装的速溶咖啡，有玻璃瓶装的橘子罐头，甚至还有几包没拆封的干脆面，无一例外，全是过期好几年的玩意儿。

“爷爷是专门收集过期商品吗？”

他把饼干丢回纸箱，心里泛起一阵古怪。

印象里，父母偶尔会提起爷爷，说他年轻时开了家小便利店，脾气古怪，不爱跟人打交道，后来年纪大了，就彻底跟家里断了联系。

阿圆原本还幻想过，这便利店会不会藏着什么宝贝，哪怕是几本爷爷的日记也好，能让他稍微了解下这个素未谋面的长辈。

可现在看来，这里除了一堆过期垃圾，好像什么都没有。

他叹了口气，转身想去二楼看看。

楼梯在收银台后面，是那种陡峭的木质楼梯，踩上去“吱呀”作响，仿佛随时会散架。

刚踏上第一级台阶，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收银台抽屉缝里露出个绿色的角。

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，伸手拉开抽屉。

抽屉里没什么特别的，只有半包皱巴巴的烟，一个旧打火机，还有一本封面是绿色硬壳的笔记本。

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，边角磨损得厉害，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三个字：“圆记手札”，字迹苍劲有力，跟收银台上那个“圆”字如出一辙。

“这是爷爷的笔记本？”

阿圆把笔记本拿出来，入手比想象中沉。

他翻开第一页，里面是用同样的钢笔写的字迹，只是墨水己经有些褪色：“1999年3月15日，晴。

今天进了批可乐， expiry date（保质期）印错了，厂家说要召回，我留了一瓶，放在地下室铁盒里。

老周说我疯了，过期的东西留着干嘛？

他不懂，有些东西过期了，才开始有活气。”

阿圆愣了愣，“有活气”？

这是什么意思？

他继续往后翻，第二页的字迹更潦草些：“2005年7月8日，雨。

便利店来了个小姑娘，穿白裙子，说要买过期的牛奶。

我说没有，她就蹲在门口哭，说她家的猫快死了，只有过期的牛奶能救它。

我把 last week（上周）剩的牛奶给了她，没收钱。

晚上关店时，看见一只橘猫蹲在门口，对着我摇尾巴，眼睛亮得像灯。”

这就更奇怪了。

阿圆皱着眉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，突然发现第三页夹着一张小小的便签，不是爷爷的字迹，更像是打印出来的，只有一行字：“第一条规则：过期品有灵，勿轻用。

用一次，失一物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阿圆把便签抽出来，对着光看了看，纸质很新，不像是十几年前的东西。

难道是爷爷晚年写的？

可“用一次，失一物”指的是什么？

他把便签塞回笔记本，正想继续往后翻，肚子突然“咕噜”叫了一声。

早上出门急，没吃早饭，现在闻到店里若有若无的甜腥味，居然有点饿了。
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刚才那个纸箱，想起那板过期五年的小熊饼干。

虽然知道吃过期食品不好，但不知怎么的，那只咧嘴笑的小熊像是在召唤他。

“就尝一小口，应该没事吧？”

他自我安慰着，又蹲回纸箱边，拆开那板饼干。

饼干的颜色己经发暗，边缘有点受潮变软。

阿圆捏起一块，犹豫了两秒，还是放进了嘴里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味道居然还行，有点像受潮的苏打饼干，带着淡淡的奶香味。

他正想再吃一块，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，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。

几秒钟后，模糊感散去，可眼前的景象却变了。

原本空荡的便利店突然站满了人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站在饼干货架前，手里拿着一包跟他刚才吃的一模一样的小熊饼干，眼圈红红的。

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她身边，不耐烦地催促：“妈，别买了，爸都走了三年了，你还天天吃他爱吃的饼干，有什么用啊？”

“我就想尝尝嘛，”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他以前总说，这饼干甜，吃了心里敞亮……”阿圆吓得手里的饼干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
这是怎么回事？

幻觉吗？

他想开口说话，却发现自己像个透明人，那对母子根本看不见他。

他眼睁睁看着中年男人把饼干从老太太手里抢过来，扔进购物篮，又拿起一瓶酱油：“买这个吧，家里的酱油快没了。”

“别买这个，”老太太突然拉住他，“你爸以前总说，这牌子的酱油太咸，他不爱吃……”中年男人叹了口气，没再说话，只是默默地把酱油放了回去。

就在这时，阿圆的眼前又开始模糊，像被人猛地抽走了一层幕布。

等他再看清时，店里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样子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，手里还捏着半块掉在地上的饼干。

“刚刚……是什么？”

阿圆的心脏“砰砰”狂跳，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。

他明明在吃饼干，怎么会突然看到那些画面？

难道是饼干过期太久，产生了致幻物质？

他慌忙把剩下的饼干扔回纸箱，用脚踢了踢，想把它藏起来。

就在这时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货架——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拿过又放回去的酱油，原本是摆在第二排的，现在居然不见了。

货架上的格子空空荡荡，像是从来没放过东西。

阿圆的呼吸瞬间停滞了。

他猛地想起那张便签上的话：“用一次，失一物。”

他僵硬地转过头，看向收银台上的笔记本，绿色的封面在昏暗的光线下，像一只盯着他的眼睛。

窗外的风又起了，铁皮广告牌“哐当”一声巨响，惊得他浑身一颤。

这间便利店，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。